林宏信的近作展《隻字片語》讓我們驚覺他將永不會滿足於過度簡化的「寫實主義」(realism)概念。繼他劇力萬鈞的兩次個展《迴身之地》與《微量裂解的總和》之後,雖然那臉塗白粉身著黑衣的人物仍然在,但似乎不再是主角,月亮、玉米田、外套、鴿子、椅子和貓、三小幅模糊的裸女、一個著了火的繫著絲帶的禮物袋都足以與他抗衡。也許習慣了他過往劇場式敘事手法的觀眾會有一絲疑惑,但最終必然體會到那些物件與場景彼此之間若隱若現的關聯。過往由單幅且完整的畫作彼此對話,在展場間中串聯出來的史詩般的宏大敘事,被猶如展名所暗示的「隻字片語」所取代。那些個別看起來相當平凡的片段,被放在一起時突然暗示了空缺與斷裂,醞釀了某一些懸疑與神秘的氣息。更離奇的是,他刻意的更換每一幅畫作的語彙與語調,以至於故事說得突然「南腔北調」了起來,有鬆有緊、有急有徐、有收有放、有尖叫也有低鳴、有寫實也有超寫實。如何解釋這樣的不統整?
其實,正如李希特(Gerhard Richter, 1932- )的繪畫創作定義下的「寫實主義」,乍看之下真是變化多端,從社會寫實主義到抽象畫,風格不一而足且具有多層次的意義,但其實他只不過是忠於寫實主義的唯一主題「現實」(Reality)罷了:「那個被我們輕率地叫做現實的東西,根本不在那裏,也不是真的,除非它透過藝術而成為現實。藝術從不陳述現實,藝術本身即是唯一存在的現實。」幾年之後,這位寫實主義的巨擘又說:「抽象畫是虛構的,因為把一個我們既看不見,也無法形容,但還是可以感覺到存在的現實形象化。我們以負面的字眼稱呼此一現實:未知、不可捉摸、未定...或以一些名詞代替,天堂、地獄、上帝、魔鬼。抽象畫乃是以一種比較好的方法來接近它...。」
李希特也好,林宏信也罷,這表面或本質上繁雜的藝術表現事實上是整合的,它意味著對現實的完整經驗:正面的/負面的、普遍的/個人的、真實的/想像的、過往的/現在的、精神的/肉體的、理性的/感性的、嚴肅的/嘲諷的、沉重的/輕鬆的…,毫無疑問的,是一種永遠在移動的經驗。
-陳貺怡 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美術系所專任教授